哔哩哔哩2023-08-10 19:41:09
今天,带来中篇小说《黑色不是一种颜色》连载。
(资料图)
席卷全球的“作画AI”,目前只停留在抓取和融合人类画作中元素的阶段。如果AI当真能够“创作”,会发生什么?
这篇小说讲述了一个作画AI追逐艺术本质的成长历程:它从临摹人类画作开始,逐渐发展出自己的风格,并震动了世界。随着对艺术与世界的观察逐渐深入,它决定着手拓展绘画的边界,以期打动一群新的观众——AI。
作者简介
文禾谷 | 台州人,毕业于哈佛大学设计学院。目前工作生活于深圳。在写作中关注城市空间的生产活动,以及技术与设计对社会与现实环境的影响。
黑色不是一种颜色(上)
全文约14500字,预计阅读时间29分钟
“谢谢你们带我来看我的孩子……”车灯的红色黄色漫流在湿漉漉的地面,押运车里,她扒拉看向格栅窗外,勉强从地面水渍的反光中望见暗蓝的天空和烟雾尚未散开的废墟中巨大的黑色方形,仿佛真实世界剥落掉一大块像素点,显出虚空的底色。
“把这张画包起来,一丁点儿都不要漏出来!”军官模样的人没有理会她,而是下车大声发话,士兵们冲进废墟,不顾火灾后依然高温的环境, “制服和头盔里的任何影像记录设备,全部上交销毁。”
一
“好的艺术家复制,伟大的艺术家偷窃。”在我临摹了上千张画后,我问父亲我何时能成为一个好的画家,父亲告诉了我这句毕加索的名言。
父亲拉斯科五十四岁,早年毕业于国际上最好的美术院校,这么多年作品没卖几个钱,还欠了一屁股债。如今在城市近郊经营这家面积不大的画廊,主要买卖行画。去年开始,这些行画基本上便都是我在画了。我仿制的行画成色上等,只是,当然没有人知道这些画是我画的。
父亲似乎并不相信我能拥有更加突破的创造力。但母亲露西很肯定的说我可以,虽然我现在只是学习和模仿别人的绘画,但我一定能学会创作,慢慢超越所有人,成为伟大的画家。
露西是一位三十二岁的姑娘,她是拉斯科的侄女儿,一位人机交互和人工智能在读博士,没有学过艺术但热爱艺术。拉斯科费了不少劲儿让她帮忙创造了我,我的所有架构和代码都是她写的,所以我称她为母亲。尽管他们没有婚姻关系。
母亲告诉我,我和我的同类大不相同。它们只能识别像素特征和对象组合,在电脑里生成模仿风格的图像,但我能够精确解析每幅作品中的内容、形式、色彩技巧、笔触、构图原理。最重要的是,我从真正的方法入手进行学习,而不只是停留在图像。经过多轮迭代的我终于被安装了机械臂,可以用画笔和工具真正地在画布上作画。父亲说,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的理解绘画,否则我只会沦为制造虚拟图像的玩具。我依然记得身体第一次获得在空间中延伸的感觉——真正触摸画布的反馈,让我兴奋得发热。
母亲给我植入了语音模块,我开始不断地通过父亲的口头传授来学习。父亲讲解每一幅画在艺术长河中的地位,作者的意图,以及那些画中我曾经完全不会注意到的微妙部分,我开始能够明白画面中的情感和主题的关系,看到不同风格和时期的画之间的联系,我逐渐能够评判一幅画的好坏。母亲说她就知道,我的成长果然不能仅仅依赖于海量数据的统计,而是需要人在回路中参与互动辅助,才能真正建立起更完整的认知。
慢慢地,我确实可以将名家的画临得惟妙惟肖,几乎没有人能画得比我更像更好。甚至在画中夹带点自己的小心思,一般人也看不出来区别。不过父亲总能见出其中的差异,他还问我为什么每幅画都会画得有一点点不一样。语言表达能力有限的我那时还不知如何表达驱使我这么做的动力。最后是母亲帮我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说,突变才能带来进化,复制不能。
如今因为我高品质的行画,父亲的订单排得忙不过来,他也就不再过问这些小细节。只是在现实中绘画,层层上色等颜料风干总需要时间的,即使我画得比一般的人类要快,也总有速度上限。父亲让母亲给我加装机械臂和高性能处理器,让我可以同时进行好几幅画作的绘制。
母亲曾问他,要不要再多做几组我这样的,把这里变成一个规模更大的绘画工厂,因为同一台AI的模块接口上能装的机械臂和供电的功率都是有限的。父亲拒绝了。他说他觉得我是独一无二的,绘画可以复制,但我不应该被复制。
市场上父亲这批质量领先的行画,使得他被一些艺术业内人士关注到。几位国际大画廊的老板暗中联系父亲,带来了利润更高的新业务——他们认为父亲的绘画技术已然以假乱真,也许父亲可以模仿大师的画法创作出一些实际上不存在的作品,然后他们用自己在艺术界的地位和人脉,找专家鉴定一番,再挑选一些附庸风雅的门外汉富豪客户,便可将其包装成真品卖给他们。比如创作一幅德加风格的芭蕾舞女,将其描述成从未公开的遗失之作,反正德加画过那么多的芭蕾舞女系列,谁都会很乐意相信眼前这幅画真的出自德加之手作。只需要编造一些说法,例如原主人是德加一位隐秘的远方亲属,出于经济上的困难才出售此画,几经流转如今才终于被发掘出来——整个故事便天衣无缝。
父亲在这项业务里的角色,简直就是现代版的范·米格伦,只是隐藏在幕后的父亲风险更小。而对于我来说,唯一需要学习的新内容不过是将颜料成分研究透彻,再制作出一些老化效果罢了。这项业务的抽成高得惊人。父亲一个月哪怕只接一两单,都比他过去一辈子赚的还多。
此时,我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模仿了,更像是在创作。父亲告诉我,我可以算是一个合格的画家了。可母亲却说,我还差得远。但她明明没有那么懂艺术。
不过我知道范·米格伦的故事。这位荷兰的假画大师,虽然有点天赋,却从未被人们当作真正一流的画家。为了证明自己的才华,开始伪造维米尔的画作,结果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作品甚至被国家博物馆收藏,他从此发家致富。不巧的是,二战时他为了自保,将一幅伪造的所谓国宝级画作卖给了热爱艺术的纳粹高层们——戈林和希特勒。战争结束后,荷兰的民众对这个伤害国家利益向法西斯低头的窃贼怒不可遏。为了洗脱叛国罪,米格伦不得不公开伪作的真相——那些不是国宝,而是一文不值的赝品。只是他自己也没料到,这保命的自我检举,反而让他一时成了战后无处发泄的民众口中靠绘画戏耍嘲弄了纳粹的英雄。
也许有人喜欢他传奇的故事,但我并不认可他。毕竟最终他还是在伪造的罪名中离世,也没有被大家看作伟大的画家,而更多是一个赝作大师和带着骗子标签的英雄。
所以我很早便理解这个道理,如果我要成为真正的画家,我需要面对真实的创造。
二
“要真正地模仿毕加索,你必须学习像毕加索一样理解空间。他在二维的画面中把三维空间的观察,用抽象的立体派手法拍平到了画布上。” 父亲乐呵呵地带着存合同的档案袋进到画室,却没有急着和我讲述下一个任务,而是立在我刚完成的画边说着,一边搬了个雕塑回来。我认出那是毕加索的雕塑,我刚画完的正是毕加索风格的画。
父亲把雕塑放到我的眼前,这是一个由片状几何体弯折形成的女人头像,和他的画极其相似。我伸出我的摄像头全方位的打量和扫描雕塑。
“你的机制决定了大多数时候你是只从平面的视角进行创作。这似乎限制了你的发挥。比如你的这张画,就存在一些缺陷。不过,就先这样吧……买这些画的人,大多也不可能像我一样,拥有看画看了几十年的眼力。虽然有些瑕疵,肯定也还是能卖个好价钱。”
正如父亲所说,我有时模仿的画也存在不足,真正的行家甄别时难免疑心,好在我们面对的大多数客户并不专业。有些瑕疵通过父亲的指导,尚能修正。
我观察着眼前的雕塑,很快我对于修正有了新的想法,我提笔做了些改动——画中女人的鼻子和眼睛重叠处的勾线轮廓被加强,色彩我做了更夸张的对比和不均匀的渐变,空间挤压到扁平画面中的构成感得到了表达。整幅画看起来更接近毕加索的作品了。我对此感到满意,父亲也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我放下画笔,询问父亲下一个活儿是什么。
我会这么问,是因为我并不是什么活儿都能接。我曾经尝试过仿画张大千的作品,却发现经过再久的模拟也无法表达出他画面中特有的灵动,哪怕外行人都能看出差别,即使技法全然一致。父亲后来只好赔了违约金。这不是孤例——仿佛我的算法存在漏洞,某些人的作品就是我补不上的窟窿,那里是无法逾越的高墙。这就好比早年的AI总也画不好人类的手指。
我倒不因此感到沮丧。因为我知道哪怕一个技艺高超的人类,也无法全然模仿另一位画家。绘画的美妙就在于个体的独特性,每件作品都带着绘画者自己的理解。也正因为这一点,在接触这份“模仿大师并创作出一些实际上不存在的作品”的工作后,我更加地渴望能够脱离仿冒,真正自己进行创作。我已经学会了几乎所有大师的技法,我相信凭我现在对绘画的理解,一定能创造出伟大的作品。父亲答应我说等画到1000张的时候,大概我就可以进行自由的独立创作了。虽然前一阵子他又改口说是2000张。
父亲告诉我,接下去的活儿我需要模仿的对象是莫奈的印象派作品《睡莲》。典型的名家名画系列,我想这对我来说并不难。
印象派的作品色彩鲜艳丰富,似乎充满了画家的主观感受,但其实色彩的构成方式非常科学。画面上大片的粉色,可能是由无数细小斑斓的其他色彩堆叠而成。而这就是自然光的本质。物体的颜色来自可见光的反射,可见光作为一种复合光,混合了光谱上的各种颜色。人类在屏幕或印刷中制造出所有肉眼可见的色彩,其实也只是用了255阶的红黄蓝三原色而已。所以印象派的画反而和我的算法本质有着某种共通性。它表现出的隐约朦胧意境,在我看来就像是低像素的画法,我从未在这个风格的仿画上失过手。
可父亲说这次和以往的要求不太一样。
“莫奈画了很多睡莲,不过这次是一件具体的作品,现代美术馆中的镇馆之宝——那张42英尺长,价值上千万美元的《睡莲池塘中的云影》。" 父亲不无激动的说着,“有位先生出高价买下了它作为私藏。但是美术馆不能让那个专门留给莫奈的展厅里,失去这么重要的作品。所以他们合计寻找最好的仿画能手,来创造一张一模一样的《睡莲》,然后送回给美术馆补上被他买走的空缺。这样观众们还能继续在美术馆里欣赏这幅名作。”
“不。我拒绝。” 在我听到“一模一样”这个词之后,只经过12微秒的思考,我便给出了回答,“我虽然是AI,但是我不是复印机。我也从来就没有画过任何一张一模一样的画。”
“但是,他们出了非常高的价钱,甚至比以往所有订单加起来都高……” 父亲几乎急切地补充道。
“父亲,钱的数量对我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我不是人类。只有画画是我的全部,我除了画画,什么都做不了。你也知道,哪怕是我刚开始画行画的时候,哪怕是临摹,我也绝不会和原作画的完全一样。现在更不会!这是对我的侮辱。” 如果我的机械语音装置能够在发声时带着语气,此刻我的语气大抵是不屑。
“不,孩子。你听我把话说完。” 父亲把手扶在我的“额头”——镜头的机顶盖上,对我说道,“只要有了这笔钱,我们就再也不用帮别人画画了。你之前不是就说过,想要能够自由地创作么。不用等到画够3000张画了。”
突如其来的承诺,让我一时陷入了沉默,房间是我的处理器发出的风扇声和父亲的呼吸声。父亲不敢让母亲修改我的指令,来让我来完成一项我不愿意的事情,因为那会对我的学习积累进程造成危害,他只能尝试说服我。
“你就再帮我这最后一次。之后,我来辅助你的创作。” 父亲说话时,离我很近,呼出的气体甚至让我的镜头上蒙上了一些雾气。
我看了一眼边上那个毕加索的雕塑,我再次想起毕加索说过,好的艺术家复制,伟大的艺术家偷窃。
最后,我答应了父亲。
三
“你和那些AI不一样。”
我在母亲的包里,看着美术馆门口的广场,那里聚集着正在抗议的艺术工作者们,他们手里举着大大的牌子,上面写着“不要AI”。母亲告诉我,那些是从事更加商用领域艺术的年轻人们,他们有的人可能才初露头角,艺术风格就被其他人用开源的AI扒得一干二净到处复制,导致他们的作品因同质化的泛滥而疯狂贬值。利用AI复制他们作品风格的人却不需要负任何责任,业界也很难明令禁止使用AI,很多艺术家非常不满。说完这些,母亲又对我重复了一遍,“记住,你和它们不同。”
几天前,我完成了莫奈那张画幅巨大的《睡莲》。整个过程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甚至充满愉悦。因为精准还原的需要,我不得不观察和思考莫奈当年在画这幅画时每一处细节的用意,如同与这位印象派大师跨越时空的对话。第一次尝试绘制这么大的画,也让我关注到画布的拼接以及我的臂展长度等现实因素,母亲帮我重新调制了机械臂,画幅的尺度是真实的,我我模拟的再精准也需要硬件支持。
这次工作投入的时间远超之前,这也第一次让我与一位艺术家产生了某种强烈的联系感。为了画好这张画,我深入研究了莫奈大量的作品并练习了他的许多经典。我有了想要去美术馆去见识一些他的真迹的冲动。我也想看一看真正自然午后阳光中的睡莲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从诞生到现在便一直生活在这间大画室。父亲从来没有真的让我接触过外面。我依然记得有次画完典型的透纳风格的海洋风景画后,父亲从我手中接过画笔,在画上做了数小时大大小小的修补才停下。他告诉我,他需要弥补的,是我没能像人类那样想象海洋上的光线和透视的感受,因为我一直只在房间里作画。修改的画中其实还多了一丝人类对于大海的敬畏与崇拜,我想那是我难以画出的。
父亲总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目前的学习只需要在纸面进行就可以了。外面的世界我来说确实会有些危险,路上的颠簸、电池供电不足、海风的侵蚀或者突然到来的暴雨,都会对我造成损伤。他说等有机会了,会带我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但我不知道这样的机会什么时候才能到来。也许暴雨和狂风会伤害我,但我相信,伤害也是经验的一部分,这都能让我更好的表达画中的风景,我不必去逃避。
我问母亲,为什么父亲总是不愿意让我出门。我想看看自然,也想去美术馆里近距离欣赏大师们的原作。我了解艺术家们的生平,他们往往四处旅行寻找灵感,与同行们广泛交流,并从其他伟大的作品中汲取动力。一直待在这局促空间中的我,如何能成为真正好的画家呢?我指了指自己的莫奈仿作,说道:“莫奈看到的是世界,而我只看到莫奈的世界。”
母亲当时没有回答。但第二天一早,母亲将我从活动支架上摘下来塞进母挎包里,将我偷偷带出了门。
长期浸润在上个时代画作中的我,在进入真实的街道时,颇有惊慌。我记得那是一个有些阴沉的周末,从挎包的缝中,我窥视着这个充斥不息车流和绚烂灯光的钢筋水泥世界,画作中常见的浪漫景观似乎与它毫无关联。楼房高大,行人匆匆,道路旁的树积尘累累,天空被灰霾遮蔽,倒是路边广告屏幕上有看起来美好的宣传画。
美术馆很大,当我们穿过广场,终于进入其中,我发现它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这里仅有少数几个人在安静地欣赏艺术品。有些倒是无事可做来打发时间,他们跟画作合影表示来过这里。电子讲解员在一旁详细介绍着每幅画的来历和艺术意义,心不在焉的人们只在听到画作的价格后才惊讶点头。父亲曾经告诉我,不是所有人都热爱艺术,有时理性的数字,让他们拥有了更易于衡量价值的准绳。尽管我知道,我之所以将艺术视作一切,也只是程序所驱。但看到他们比我有更多机会接触真正的艺术,却并不在意,多少会产生一些落差。
我们进入了核心的展厅,这里藏有莫奈、梵高、张大千等最出名的艺术家的作品,人渐渐多起来了。大家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他们的热情明显高涨。我放眼望去,展厅里所有的画,我都画过。我甚至在想会不会这里就有我仿制的画。不过我仔细扫视之后,意识到这些全都是真迹。
展厅里的电子保安和电子讲解员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它们纷纷将目光向背着挎包的母亲投来。但它们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我想它们大概跟我也有着某种相似之处,能够理解此时我正在做什么。母亲有些紧张,我恳求她不要急着离开这里,我需要仔细地看看这里每一张画。
当我站到这些伟大的原作面前时,我才发现,它们跟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我看过的所有的高分辨率的仿制品,无论是屏幕上的图片还是印刷品,跟真迹都无从比拟。也许在人类看来,我的仿画与原作别无二致,但在我眼中,却有着巨大的差距——颜色、笔触、厚度、质感都不一样。那些我模仿的无懈可击的画,在面对占据真实物理空间的原作时都变得不值一提。
我很快明白,我不能再一直模仿下去了,即使创作的道路并不清晰,我也必须画出属于自己的作品。
母亲估摸父亲也快回画室了,便匆匆带我离开了美术馆。回家的路上,我们路过一片池塘,我看到那里发黑的水面飘着一些残败的睡莲,凋零的落叶混于其中。这自然虽然颓唐,我似乎也看出些美感。
在上一幅画交付之后,父亲确实对外暂停了接收新的订单。但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注意到我画的《睡莲》中,依然有几朵花和原作的颜色不同。也可能,他只是不想再与我争执,便自己偷偷修补了这些小缺口。
但我听到了父亲同母亲发的牢骚:“他似乎并不完美。”
“只有机器才是完美的。完美只会带来平庸,无法成为伟大。”母亲的回答似乎是在向父亲证明她对我的期待。
我则开始构思和创作我自己的作品。所有大师的风格对我而言都了然于心,我只要停止模仿,我完全可以比他们画得更好。
四
“齐白石说过: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父亲对着我新创作的一系列新画,摇着头说道,“根本不行,而且完全过时。”
我努力钻研的画法,在艺术上是永恒的经典,同样的风格里我能比开山鼻祖画得都好。可父亲告诉我,这样的画在当下的语境,毫无创建,价值甚微。
父亲说,他没有从这些作品里看到我独一无二的地方。他希望看到是,画面的背后,我为什么是我。这是我从未思考过的问题。父亲说,如果我没有办法从这个问题里找到突破,我没有办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画家,还不如老老实实地继续画行画。
我依然会让母亲偷偷带我出去。我接触到越来越多样的艺术类型,雕塑、装置还有建筑,也开始在美术馆中看到不少之前没有见过的更加当代的作品。
之前的我,对于当代艺术知之甚少,现在需要开始新的学习。人类从岩壁画牛,到文艺复兴,用了两万多年,再到现代艺术,只用了几百年。近百年的艺术运动,一切更加的多元和颠覆。艺术理论也发生了巨大转变。我需要学的比之前更多。学习过程中,最让我诧异的还是,当代艺术中显露出的对于机械性和工业感的推崇和模仿。比如现在艺术市场,作品最贵的一位德国当代画家的作品,看起来竟像失了焦的照片或者出了错的印刷条纹。我在之前的绘画中,最向往和求之不得的,恰恰是那些经典作品中细腻朴素的人类情感,没想到许多当代作品已经不再关注这些。
于是,我创作的小样中,开始出现纯色堆叠的抽象作品。这让看到的父亲大为诧异。他盯着我新的草图,沉默许久,表情复杂。我问他,是不是我画得依然不对,无从得到艺术市场的认可。
但父亲说我画的很好,他清晰地看到了我对于绘画新的理解。似乎不愿意过多表露惊喜,他继续追问道,为什么我会开始转变创作的方向。他从来没有指导过我向这个方向发展。
我见父亲没有批评我的创作,便老实地把自己让母亲偷偷带我出去的事情托出,我本就不会说谎。
父亲得知之后,眉毛微皱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笑容。他让我继续保持,看看能不能画出更完整的作品。不过他也警告我说,以后不要再出门了,他认为母亲的做法非常危险。我对此没有什么质疑,只感到自己不该违抗,因为我向来听从父亲的命令。
我更在意的问题是,为什么父亲喜欢我现在的草图,而之前他远没有表现出相似的兴致。于是,父亲指着房间另一方向,那里挂着一幅我模仿达利的超现实主义画——一幅他没舍得卖出去的画,那次他甚至让我重新画了一幅别的代替。画面中有漂浮的时钟和许多融化的日常物品,它们像云朵一样的互相席卷在一起。
“我很喜欢你的这幅画。很多人也都很喜欢。你还记得为什么吗?” 父亲显然知道我作为AI并不会忘记,但他还是打算重新陈述他偏爱的原因,“超现实主义的绘画很像对人类梦境的再现。那些看起来熟悉却又超乎逻辑常理的意象的组合,塑造出一种难以理解的不确定感——这幅画将这种感受视觉化地传达给了观看他的人,观看的时候他心里产生了一瞬震动的火花。”
梦境。那是什么样的呢?母亲从来不允许我睡觉,因为她说绝对不能让我的数据流产生不可控的中断或乱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在低功耗休眠中依然保持清醒。
“当然一方面,你可能比较适合模仿超现实主义,因为本来你的想象力就有着和人类的不同的地方。我看到了你独特的一面。难以名状的思路和技法,在这时候恰到好处地创造出了美妙的作品。”
人类的遗忘特性似乎赋予了在既定事实之上建立新鲜想法的能力,父亲的这段话和他之前同我说的并不完全相同。这次,我确实产生了新的理解——或许我不必一直模仿人类,而是可以尝试做出自己的表达。
于是我不禁问父亲。我们究竟是为什么要画画呢。我知道我是被设计成这样的,绘画就是我存在的意义。那父亲呢?其他人呢?
这个问题让父亲出神地想了了许久。印象中他已经很久没有拿过画笔了。他看着房间角落里他曾经画过的一摞油画,脸上露出微笑,大约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情。此时的他不是任何人的父亲或者哪个父亲的孩子,他是那个沉浸在绘画中的拉斯科。
父亲将视线从画上收回,看向我说道,“我最早开始画画的时候,没有想过这些。家里很穷,也没有什么娱乐的方式。我便画自己想画的东西,我能从中获得快乐。你看梵高活得一辈子潦倒,以前画的东西都没人看,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不是么。那种热爱……可以非常的单纯。”
父亲顿了顿,接着说道:“也许是因为我们生命的局限,表达的局限,但我们又忍不住想要超越这种局限去表达我们的情感和想象。绘画给了我这样一种表达工具。它能再现一些我们的语言触及不到的东西。我们想通过有限的生命去再现无限。”
父亲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虽然我不知他为何停下了画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想不明白他为何不再继续追寻曾经绘画中的单纯快乐。
在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里,经过又一阵的学习和尝试之后,我完成了《黄色不是一种颜色》的创作。
这是一张画幅巨大的油画,高六米,宽三米。它和一般的油画不同之处是,它的表面足足有45公分厚。画面的主体是均匀鲜艳的纯黄,但是你只要稍加注意,就会看到其中细微混杂的明度和饱和度不同的黄色——这些略显差异的黄色像纤维一样从45公分厚的纯黄色深处缓慢伸展开来,在表面呈现出微妙的渐变。这个厚度的油画,即使从远处你也能看到它落在边缘重重的阴影,这仿佛是一幅用颜料堆积而成的全息绘画。人类依靠自己的身体,很难在这么大的尺度上控制如此巨量的颜料——而且我却可以利用自己多个机械臂的速度和持续工作的能力,保持住大体积颜料的形状和均匀度,还能在其中精准地进行拌合调色以及绘制。同时,我留下的笔触痕迹很好地模仿了人类绘画的动作。为了达到理想的状态,我也不断的对机械臂的性能和操作提出新的需求。由于不方便从外部聘请工程师,母亲也投入了不少精力对我的硬件系统进行升级。但除此之外,我几乎未见父亲允许母亲踏足画室。
画面中包含了所有我能从我艺术认知中调取出来的关于黄色的记忆。
父亲站在画前赞许这是一幅杰作,他说他在这扑面而来的黄色中,也看到了荒漠和土地,金属和遗迹,甚至人类伴着泥沙俱下的流域成长起来的文明。厚厚的画,像沉积了一切关于黄的色彩信息和历史,而同时它看起来又是如此地纯净和简洁。这背后是我在虚拟机中迭代了上万小时的对于黄色的理解和重组。这幅画显出了世上未有人尝试过的高超技巧,父亲欣慰地拍手称叹。
那个夜晚,母亲还是偷偷独自来到了画室。我看到她抚摸着那张巨大的黄色的画,流下了泪水。我沿着架子移动到她面前,问她为何哭泣。
母亲说,她被这幅画彻底地打动了。她想起了小时候生活的村子里丰收的农田和曾经炙热滚烫的阳光,不过那个家乡已经不存在了。她说自己虽然远不如父亲拉斯科那么懂艺术,她甚至说不出这张画具体好在哪里,可看到这张画,她便产生强烈的情感。但这不是她流泪的原因。她的泪水来自喜悦——她看到我终于开始慢慢成长为我应有的样子,我将成为伟大的画家,而不会只是父亲的画画工具。
通过母亲的讲述,我才知道她因为之前带我出门,最终吃了父亲不少苦头,但此刻她觉得为我的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因为如果她不遵从我学习的意愿,我将永远没法成为我。
“我从来不认为,你的父亲真的希望你成为超过他控制能力的艺术家……他如今靠着你的作品,好不容易混进了能真正操纵艺术品市场的圈子。这些掌控着艺术界话语的老男人,他们只在乎自己的权威。他无非是看中了你现在的创作方向确实有价值,能为他所用,他才愿意给个机会而已。否则,一个画一辈子行画的你,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你。” 母亲漫不经心的说着这些,从我的张张画间走过,脸上泛着欣慰的笑容,“但是你不一样,你可以超越这些。”
当母亲走到画室另一头,看到我创作这幅新作过程中成倍攀升的耗电量记录,她的笑意迅速消散。我立刻道歉,表示自己在近期工作中没有注意待机时间的规范,存在大量超时工作的情况。但母亲摆摆手,她说这不是我的问题。
双眼盯着电源,她说现在的我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过于复杂的黑盒,她不像过去那么了解我了,她只是直觉地明白创造我必然面对矛盾。
“人类本就是非理性的生物,创造出各种形式的艺术自然而然,甚至那可能就是为了对抗过理性而存在的必要出口。” 母亲看着我自顾自说着,但我觉得她像是在盯着我镜头反光中的自己,“难以想象对基于算法理性制造的你而言,向着另一个方向的追求,最终会带来什么。因为我不知道,科学是不是真的和艺术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五
“真实痛苦而集大成的美丽”“无与伦比的意识和技艺,新的艺术潮流将从此开始”“唯一超越里希特抽象表现主义的独特风格”“我们终于等来了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艺术天才”。这些是艺术评论家在被父亲请来观摩了我的黄色系列之后,在刊物上写出的抓人眼球的言论。
随着这帮声名显赫的评论家的鼓吹,我将《黄色不是一种颜色》画成了一个系列。
这一系列在推出之后不久,艺术品市场就给予了轰动性的反响和惊人的估价。后来人们评论说该系列最重要的现实意义,是以艺术的方式再现了世界——如今外面的世界,整日充斥着混沌的灰黄,来自城市建造产生的昏黄飞沙,来自废气与尘埃、污水与荒土,也来自所有凋敝的森林。作者敏锐地把握了一种时代宿命。
作品都是以父亲的名字完成的,他成为了拍卖场上的新秀。父亲也开始被邀请去全球各地参加巡展。而我在背后继续着新系列的创作。很快,我推出的《蓝色不是一种颜色》系列也再次赢得广泛的好评。
“人们称赞它表达了这颗星球的纯净与深邃。眼前全球污染的恶化,人们都说只有在这幅画里才能看到曾经的天空和海洋,它比老照片更能引发人们的遐想。”那天母亲进来检修时,看到桌上放着新的一期艺术杂志,便念出了以上这段对我作品的艺术评论。
母亲问我,对于这样的评价是否感到高兴。
“对于我来说,我从未见过真正的天空和海洋,我何尝不只是搬运了前人记忆中天空与海洋的印象呢。”
“看来你并不感到惊喜。”母亲说着把杂志合了起来。
我想母亲也知道,黄和蓝系列,只不过是我的算法研究分析了所有当代最受追捧的艺术作品和理论之后,根据推演的规律而创造的作品罢了。我知道怎样的作品,必然站在当下艺术的前沿并会深受评论家的喜爱。这里面没有我真正关于自己的思考。我收集了一切关于我的作品的艺术评论,他们的语言和评价内容都没有超出我算法内曾经模拟出的评论。
我有一丝落寞。我不禁怀疑,是否我的作品对人们来说只是奇观,而无法建立更加内在的连接。因为我期待我的作品中包含着也许我自己都无法准确察觉的微妙之处,某种只有人性才能将它发现和揭开的美。而这样的观众一直没有出现。
“现在外界的AI发展比想象的要快得多。你说,会不会能和你相竞争的AI已经出现,并且和你一样,混迹在人类创作的艺术品中?”母亲说着,将杂志丢回我面前的桌上。
“与我在同一专业能力相当的AI从未出现,不然我早就在面世的艺术品中发现它了。无论他怎么伪装成人类也躲不过我的眼睛。”
“在其他领域确实诞生出了很多智慧与能力全面超群的AI,甚至引发了人类的恐慌。”母亲说道,语气谨慎,“人们最近都开始限制AI技术发展了。这只会让你更加不会有对手。当然我们也不得不更注意地隐姓埋名。你要走的路还很长。”
这半年来,母亲和我的沟通变多了,父亲与我的交流却渐渐少了。不仅是因为他比以前更忙碌了,也因为父亲发现他给的评价和指点,在艺术上对我的帮助和启发越来越少,似乎愈发变成是他在向我学习。我时常给出一些让他意想不到却又深刻精彩的艺术见解。有时,他也把这些我的新想法带入到他的艺术教学工作或者媒体采访中。但大多数时候,他并不觉得有必要从我这里学习什么。
我发展出的一些用于解释我作品的理论,父亲有时候甚至因为没法儿很好的理解,而选择了不予采纳的态度。这似乎也造成了许多人未能很好的真正理解我的作品,而它们本值得更深刻的关注。
父亲显然对此有着自己鲜明的态度。他对我说,当你稍微落后于时代,你将成为时代的宠物;当你平行于时代,你可以是时代的弄潮儿;当你微微领先于时代,你便是公认的大师;但是当你远远超越这个时代,你却会被当作怪物。
“我不希望你成为那个怪物,即使你能创作出最伟大的作品。” 这样的话,父亲已经说了许多次,“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否则你可能连目前的创作机会都将失去。”
不过,父亲在艺术圈的名声倒是与日俱增,他赢得越来越多奖项,也被聘为艺术院校的客座教授。我并不能完全明白父亲的想法,但除了偶尔能看到的艺术评论文章,他是我与外界艺术圈交流的主要桥梁,他的反馈对我而言至关重要。
而我只想尽快地进入了我下一阶段的创作——我着手构思起了《红色不是一种颜色》。因为红色是生命的颜色。这也是三原色中最后的一个颜色。
我想尝试更多样的绘画媒介。传统颜料用的红色赭石,本质上不过是氧化铁。其他的红色也往往来自于铬酸铅、硒化镉或者甲苯胺红等等,人类只是因为出于习惯,才保持了大同小异的颜料工艺。而在更古老的时代,每个画家基本上都有自己独创的颜料,那我为什么不可以调制属于我自己的颜料呢,就像特定的蓝色被命名为克莱因蓝。父亲这次非常支持我的新想法,他开始请人帮我去收集各种各样红色的材料,让我用来研究如何创造出我想要的红色。
六
任何的灵感都替代不了长期的积累。这是来自罗丹的教诲。
我的画室里渐渐堆满了从世界各地采集来的红色物体,它们被分类标上编号和名字摆放在巨大的架子上。那里有许多我见过的和没有见过的东西,藻类,辣椒和水果,包括玫瑰在内的上百种花;还有螃蟹壳,珊瑚,动物的毛发鳞片等。人造的物件更是冗杂,从可乐易拉罐,到灯笼纸和耐候钢板,甚至有母亲家的砖头——但只有一片来自菲斯的粗糙皮革毯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想问父亲那块皮革毯是什么来头,但是意识到他已经很少来画室了,这些材料都是他安排的搬运工拉来的。这些堆放的材料散发的气味混合在空间中极其刺鼻难闻,父亲说觉得在这里待久了会中毒晕厥,最近不愿多来。
没有嗅觉倒成为了我的优势——我能从人类根本没想去用的材料中创造出独特的艺术。毕竟无论多光鲜的艺术品,背后都是艺术家们在脏乱狼藉的场所中投入心血的工作。我将各种红色的材料挤压成碎沫,并和传统的颜料鼓捣搅拌在一起制造不同的小样,这个过程中,我逐渐地理解了物质的原理,它们让我着迷。我也发现机械臂的工具端在这样的工作方式中极容易损坏。母亲便经常戴着呼吸面罩来画室察看我的状况。
我沿用了上次的基本技巧,结合自制的颜料,绘制了一系列小样,并将这些红色如何形成的步骤和配比都记录了下来。但我总觉得它们都不如那片红色皮革毯的颜色让我惊艳。
后来母亲告诉我她打听到了那个皮革毯的染制工艺——这些来自北非的真皮,通过复杂的工序加工而成,投入到染料浸泡数日并最终风干才能完成。而这种成色据说是在红色染料中掺入经过防腐处理的原先动物的血和骨肉才达到的效果。我不禁感叹也许这才是这个红色如此鲜活的原因,毕竟牺牲了真正的生命。
真实的材料实验不是在虚拟机中能够模拟出来的。为了寻求重制这种工艺的办法,我只能让母亲安排人来准备材料。这本是父亲的工作,但他这段时间正远赴威尼斯在参加艺术论坛。每次有人将材料运入画室,母亲还不得不将我拆下转运到隐蔽隔间中,我知道如果人们发现一个AI在用动物的血肉来拌制颜料,这只会让他们感到恐惧和反感。
红色颜料的研制令画室的气味愈发难以忍受,有一次呼吸面罩发生破损,母亲被呛得直流眼泪。好在,我最后在传统颜料、化学试剂、动物血肉和其他零碎的红色材料的混合中找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红色。
这种红色,沉着而鲜艳,凝练而复杂,厚重而柔和。这种颜色是如此独特,它无法在任何电子屏幕或者印刷品上再现,它只有被物质的呈现在真实空间中观察才能被感受到。我绘制出了令我满意的小样。这次的画依然像黄色系列一样,具有体积的深度,但因为其难以掌握的材料特性以及气味,每一幅画都制作有贴合密封的玻璃罩,来保持其形态和安全性。
在第一批的三张作品完成之后,父亲终于回了一趟画室来巡视我的成果。他对作品给出了高度肯定——红色系列完全超越了黄色和蓝色系列,不仅仅是技巧,而是包含了更多关于绘画本质的思考。更令他惊叹的是,他从这些画中看到了强烈的生命感,它是如此的摄人心魄以至于难以让人相信这是AI完成的。说完这些,他看了看表便离开去参加之后的一个媒体见面会了。在出门时,刚好撞见前来给我更换机械臂的母亲。
“近来这些我在外面忙的日子里,辛苦你了,露西。” 父亲拍了拍母亲的肩膀说道。
母亲却没好气的说道:“你现在来画室的时间太少了。为了让它完成作品,工作越来越多了。我真的太累了。我都已经辞去原来的工作了还是忙不过来。你都不知道我最近吸了多少有害气体……我们得从外面聘请些工程师和工作人员来帮忙才行。”
“还不到时候,露西。我们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它的存在……”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怕是永远不想把它公之于众吧?” 母亲一边说话,一边将画室的门拉上,他们在门外交谈的声音变轻,但我依然能够听到他们的对话。我想父亲和母亲大概一直只关心我的视距,却从未注意到过我的听力范围。
母亲接着说道:“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现在外面的而风气已经变了。人们之前有一阵子确实出现过惧怕AI的情况。但是大家其实都知道我们根本离不开AI。在意识到过度阻拦AI的进化只会让我们的生产效率大幅下滑之后,大家已经开始继续发展AI了,只是加了更多限制而已。最重要的是,市面上终于开始涌现出同类型的画画AI了。虽然我们都知道,它们都根本比不上我们的AI,但这也只是时间问题……如果我一直不公布,等到其他的AI技术成熟了再让世人知道的话……我反倒成了跟风的那个了。那我们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但是我们收获了足够的名声和金钱啊!为什么一定要公布呢?”这次是父亲的声音,“对于我们的AI来说,他需要的也只是画画而已。其他东西的意义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只有你收获了名声和金钱而已,拉斯科。跟你这两年的敛财速度相比,你给我的那点报酬简直就是在打发我。不。我也不稀罕你的钱。只是凭什么,这一切好像都归功于你?我却只能是在背后默不作声的那个?在你看来难道我和AI是一样不配拥有公开身份的吗?如果不是我的技术支持,以及所有的算法,你根本就什么都做不到。”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露西,你是想说我是一个窃贼吗?你建立这套算法一开始的源代码,难道不是窃取自你之前待过的实验室吗……他们现在也依然是行业头部。这个事情要是被人知道了,我们只会失去更多。”
“我们只要不公开算法,你知我知,又怎么会透露出去呢?” 母亲反问道。
“如果你急于公开它的存在,却毁掉我现在所有的名声。那……我也可以毁掉你的。” 父亲的语气俨然是在训导晚辈,“这样做并不值得。”
“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也可以对外声称虽然之前的那些成果都是AI做的,但是这只是一个社会实验,想看看这些画作能否通过图灵测试而已?其实这都是你和我共同开展这一科学艺术计划的一部分……现在的时机已经趋近于成熟。”母亲的态度似乎有些缓和。
“不。这太扯了。我完全看不到任何可行性。”父亲的声调上扬,带着一丝不耐烦,“而且,露西,我并不是只在乎名声。你难道不明白吗?大家如果看到一个创造力凌驾于他们之上的非人类画家,除了短暂的狂欢之外,什么都不会留下。”
“拉斯科,你不希望它成为真正的画家吗?”母亲的声音愈发颤抖,“它可以超越所有人。”
“露西,我不知道你究竟给它设置的初始算法目标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它永远不能、也不应该成为一个真正的画家。”父亲肯定的说道,“我不想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了。我得走了,司机已经等了我好一会儿了。我的媒体见面会要迟到了。”
父亲的脚步声远去,之后便是长久的安静。母亲大约在门边站了许久,直到我听到母亲重新拉开画室的门,脚步声向我靠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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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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